8 兰亭集序
兰亭诗无论是写山水还是写玄理,艺术水平都不高,但标志着诗人已开始留意山水审美,并从山水中体悟玄理。这种尝试预示着山水诗将要兴起。兰亭雅集对中国文人生活情趣有重大影响,同时对诗歌流派的形成也有推动作用。
(选自袁行霈主编《中国文学史》第二卷,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)
四、《兰亭集序》中的文学生命主题(钱志熙)
从粗率地采用虚诞方式否定感情到承认感情的客观存在,是玄学主题的一个深化,尽管去除情累的努力是不变的。两晋之际的渡江名士,在流离播迁、生死存亡之际,又多变为软弱的感伤者:
过江诸人,每至美日,辄相邀新亭,藉卉饮宴。周侯中坐而叹曰:“风景不殊,正自有山河之异。”皆相视流泪。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:“当共戮力王室,克复神州,何至作楚囚相对。”
(《世说新语•言语》)
卫洗马初欲渡江,形神惨悴。语左右云:“见此芒芒,不觉百端交集。苟未免有情,亦复谁能遣此?”
──同上
不讳言“情”,似乎又成为一种新的风流表现,《世说新语》中就记载了许多任情哀乐的表现。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,就是任情哀乐的千古情文。作者在文中畅叙群贤高会、仰观俯察之乐,表现出一种高旷的宇宙情怀:
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所以游目骋怀,足以极视听之娱,信可乐也。
可是作者很快就发生了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的感伤,其生命情调很快由开朗欢畅转为慷慨悲怀。诗人还指出这种变化是生命的常态。他用生动的描写为我们揭示了生命意识发生的现实场景:
当其欣于所遇,暂得于己,快然自足,不知老之将至;及其所之既倦,情随事迁,感慨系之矣。向之所欣,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,犹不能不以之兴怀,况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!古人云:“死生亦大矣”,岂不痛哉!
每览昔人兴感之由,若合一契,未尝不临文嗟悼,不能喻之于怀。固知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觞为妄作。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,悲夫!
王羲之在这里其实已经描述了人生的几种不同境界,即审美境界、生活境界和生命境界。当人们专注于审美活动或实践活动时,会达到快然自足甚至忘我的境界。这个时候,生命意识是潜伏着的,忘却了生死寿夭之事。但这种“快然自足”的状态不可能永远不被打破。当人们从审美境界中出来,或是对自己曾发生浓厚兴趣、全力以赴地追求的事情产生厌倦情绪时,往往会反思生命本身,进入生命境界。悲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王羲之认为人们的生死之情是客观存在的,那种均齐生死寿夭的观念,完全是不近人情的虚诞意识。在这里,他回应了刘琨的观点。他还断言生命情绪是一种永恒的存在,并且发现自古以来人们所兴感、文章所抒发的生死之情,“若合一契”。这也可以说是对文学生命主题的一个总结。
(选自《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》,东方出版社1997年版)